第三章
拗 by 疏影胡杨
2018-5-28 06:01
可是,今年漪儿失约,我既没有漪儿,更没有忠实的牧羊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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犹豫一夜,我还是决定到东面山坡上去找一个人去问问。漪儿这个春天的失约可不是一件小事,这决定着这个夏季我该何去何从。我把我想要说的话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演练了一番。“古力大哥,漪儿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?”这是一定要问的问题,而且还是见面就应该说的第一句话。我忘记我是哑佧,一个早就不会说话的哑佧。古力大哥是漪儿的堂哥,漪儿之所以来雪山下放羊,也是古力大哥带来的。这个漪儿也曾经给我讲过。在这片山洼里面,古力大哥算是漪儿的亲人。平日里油亮发褐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,四十多岁的汉子就像一座铁塔,爬起雪山气都不喘一下。这是我对古力大哥的印象。
我和古力大哥曾经一起爬过雪山。那是秋天,但距离大雪纷飞,动身转场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。是不是这么一个情况,其他人我不敢肯定。但,漪儿的表情就是非常淡定。就在爬山的前一夜,漪儿喝了一点青稞烧,绯红将嘴角的那对酒窝映得格外迷人。我偷着看了一眼漪儿,却发现漪儿也眯着眼望着我。小黑子不在我们身边,小黑子的弟弟也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。“哑佧,你想看就看吧。”漪儿这么说,我又盯着漪儿的脸看了一会儿。这是她允许的,所以我的胆子就大一些。
漪儿的眼睛是清纯的,就像石头屋旁那眼泉水,映照的除了周边的青草,就是蓝天白云,连一丝杂质都没有。“哑佧,我漂亮吗?”我点点头,依然在放肆地看着漪儿。说句心里话,我从看到漪儿第一眼起,就觉得漪儿非常漂亮。这是自然的纯洁的美,没有一丝被化工产品污染的高贵,端庄素雅,让人心旷神怡。用文字来表述,那就是减一分太苍白,增一分太娇艳,明清目秀,肌肤似凝。
“哑佧,我真的漂亮吗?”漪儿有些不自信,话语也有些苍凉。可是,我还是点点头。漪儿依然说:“哑佧,其实我漂亮不漂亮都无关紧要,在这荒山野岭美能美到哪儿去?长得漂亮又有何用?就拿现在来说吧,你还是不言不语,问一句就知道点点头来敷衍我。”听到漪儿这么说,我用力摇摇头。
漪儿怎么可能不美?天高云淡,草地上还有好多不知名的野花,我跑了出去,忐忑不安地跑了一大圈,采了一大把野花紧紧握在胸前,黄的,粉的,紫的,每一朵都开得生机盎然。小黑子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,跟在我的身后,撒欢地跟着我跑。我停下来,从手中的花束中挑出一朵粉色的小野花插在小黑子的头上。
小黑子斜着头,贪婪地望着我手中的花束。我退开两步,心想:“小黑子,我不能再给你了,你有一支就变得像花姑娘了。这些,我要给漪儿。漪儿,你懂吗?”可是,当我手握野花再次走进漪儿的帐篷,漪儿已经醉了,整个身子横在床沿上。我隔着被子抱起漪儿,让她躺在床上,又掖好被子,然后把花束放在她的枕头旁,悄悄地退了出来。小黑子就站在门外望着我,头上还插着那朵艳丽的粉色野花,眼眶里却充满泪水。
我是哑佧,漪儿是神圣的,触碰一下都是亵渎。这个小黑子不懂。
“哑佧,你爬过雪山吗?”隔着湍急的溪流,古力大哥问道。那天下午,我把小黑子留在漪儿的帐篷外面。我知道,只要有小黑子在,漪儿的帐篷外面就是有一个风吹草动,小黑子都会扑上面撕咬一番,哪怕是来了一只黑瞎子,小黑子也有魄力掏出黑瞎子的心肺。小黑子的弟弟不知道也到哪儿去了,但在我赶着羊群下山去喝水的时候,它却不声不响地跟随在我身后。溪水并不大,可足以让人望而却步,即胯齐腰,头羊没顶。这是我对溪水的大小的最初判断。古力大哥的话并没有被溪水的咆哮所掩盖,我听得真真切切。
隔着溪水我先是点点头,然后又摇摇头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先点头,然后又摇头。我真的没去过雪山吗?不,我和小黑子已经去过好几次,只不过小黑子的弟弟并不知道。我是想和古力大哥一块儿去一趟雪山?或者更是其他原因。因为我知道古力大哥是漪儿的远房堂哥。这一点我非常清楚。
古力大哥对人并不算热情,至少我来到漪儿身边后我从来没见过古力大哥主动和我打过招呼。就连对漪儿非常忠实的的小黑子,古力大哥也表现异常冷漠。从脸上。举手投足间都没有显示出半分热情和关注。漪儿告诉过我,古力大哥的腰间有一把轻易不示人的尺余蓝锋削铁如泥,吹发即断,就连斫下的羊胯骨也是平滑无痕。
我真的怕这把刀锋,这不是一般的怕,而是打心底就是透骨的冰凉。有时候我也是幸灾乐祸。有古力大哥的这把刀,那些平日耀武扬威的盘踞在东山坡的牧羊人,还有不时跑来和牧羊人做生意的货郎们就不敢轻易对漪儿出言不逊,动手动脚。这不是因为漪儿本来就身手敏捷,小黑子兄弟俩忠诚勇敢,无所畏惧。即使隔着一条湍急的溪水,因为有古力大哥这把传奇的刀,谁也不想用自己的脖子去试试那把冰冷的蓝色刀锋。
“哑佧,明天响午拿着你的火焰石,咱们在雪山脚下见。”古力大哥的每一个字都是冷冰冰的,就像这溪水里面的石头,有棱有角,铿锵有力。我有一块火焰石,确有其事。也许就是这一块火焰石我才能留在漪儿身边,也才让小黑子兄弟俩对我敬敬诺诺。这是我的猜想。火焰石不过是一块普通的鹅卵石,通体殷红,一面有一个雪山模样的图案,另一面我认为是火红的太阳从云间钻出来,漪儿却认为那是火神出游,是她们信仰的神灵。这些我都没在乎,我只知道自从我醒来它就一直握在我的手里。火焰石在我手中是福还是祸,目前我还没搞明白,但既然古力大哥向我提及火焰石,我就得思考这个问题。
我的脑子转不过这个弯。我是哑佧,一个不知道过去和未来的哑佧。我怎么会有一块他们垂涎欲滴的火焰石。
“汪,汪汪,汪汪汪。”我突然感觉到一只脚冰凉。
小黑子弟弟的提醒才让我免受一次灭顶之灾。我清醒了。虽然还觉得有些懵懂,但是我真的清醒了。不就一块火焰石吗?不就是我搞不懂为什么的一块火焰石吗?古力大哥想要我就给他。这样想着,我的脑袋也就清醒了。我应该感谢小黑子的弟弟。这样一只灵性的牧羊犬,我怎么好意思还在借用别“人”的名号来称呼它。它应该有一个名字,就像人们给爱犬常用的那些称呼一样,“大黄”、 “小黑”、“小花”之类的以狗狗们身上的颜色来称呼,“四眼儿”、“花蹄”、“立耳”、“白嘴儿”之类的以狗狗们的特色来称呼。对,就该这样,小黑子的弟弟就应该叫“白嘴儿”,这是它身上最明显特征。它是一条勇敢忠诚,无所畏惧的“白嘴儿”。可是,就这样一个个性鲜明的名字,漪儿不认可,小黑子的弟弟也不认可。当然,主要还是我从来没说过,我是哑佧,我怎么可能说话,我只有在心里这样来称呼它——白嘴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