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
第一章 火球 5
　　听得见远处的风声。
　　声音渐次升高，接近，猛烈地刺激耳朵。
　　风声夹杂着轻机关枪嗒嗒嗒嗒的响声，那一瞬间鲜红的血四下飞散，扩展得满目皆是。发出尖叫声的幼儿恐惧得扭曲了的脸孔。西崎伸出手臂，想要抓住孩子的身体。然而他的身影却逐渐远去，越来越模糊……多少次梦见过的噩梦。虽然知道是梦，却无法清醒过来。想要恢复清醒的意识，要呼唤自己的心灵。这是梦。
　　空气爆裂的声音。狂飙乱舞的暴风雪。风的压力和猛烈的雪的压力。喘不上气来。
　　隐约响起了音乐门铃声。
　　勉强唤回了意识。浑身大汗淋漓。昏暗的室内，暖炉吐着蓝色的光焰。西崎穿着防寒服，就这样蜷起身子躺在暖炉旁睡着了。
　　他站起身，蹒跚地走到大门边。看手表已经五点多了。是上午还是下午？从大门旁的小窗口射进来的淡淡的光线是自然光。是黄昏。
　　手刚搭上门把手时，门被粗暴地捶得山响。一开门锁，落合便挤了进来，同时带进来一股寒气。
　　“刚才说的事……”连应酬话都没有，落合就边脱靴子边说道。
　　沾在他身上的零星雪花转眼间便化成了水滴。
　　“再详细说一下吧。”
　　落合穿着大衣，就这样坐到了起居室的沙发上。
　　西崎敦促落合脱掉大衣挂到玄关来，趁这个时间考虑要如何说明。只是不知为什么，心中总觉得有点并非一般的忐忑。西崎总是相信这种直觉，那往往是带着血腥味的。
　　西崎按部就班地讲述了在常念岳见到火光的经过。
　　落合默默地听着。以前见过他这么认真的表情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？
　　“这是当时的照片。”
　　西崎将四开的照片一字排开在桌上。
　　“看上去像鸟。”落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，嘟嘟囔囔地说道。
　　“鸟发不出那样的声音和火光。”
　　“假如航空器专家看到了就能知道是什么吧。”
　　“你说自卫队的飞机好像发生故障了，可那不仅仅是故障。连山梁的另一边都看见了火光。”
　　“难道不是不明飞行物吗？”
　　“是那个的话就会报道了吧？”
　　落合抬起脸盯着西崎，再次将目光落到照片上。
　　“雪要是停了就打算爬上去看看。”西崎道。
　　“听说暴风雪要持续一个星期。向气象厅打听过了。”
　　落合的目光没有离开照片。
　　“变小了就出门。”
　　“西伯利亚的冷气团好像盘踞在日本海的上空啦。零下六十度，据说是史无前例的大型冷气团。东日本的日本海沿岸一带将遭受五十年一遇的异常寒流的袭击。”
　　“明天一早就出发。”
　　“一个人就太不自量力了，”落合又抬起头注视着西崎道，“我也去。”
　　语气说得斩钉截铁。
　　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。为了回归自我，他也希望抓住点什么。
　　“得到了让人不放心的情报。”落合只从照片上抬起眼睛道，“航空自卫队有个大学时代的朋友，拿话套他打听了一下。因为他是空军少校，应该能得到相当多的情报，可他声称，不知道有什么自卫队的飞机飞过日本阿尔卑斯的上空。说周末带着家人去滑雪了，他讲了大约五分钟滑雪和钓公鱼的事。”
　　说到这儿，落合的眼睛又回到了照片上。
　　“一小时后他又打来电话，告诉说确实有自卫队的飞机发生故障，已返回基地。因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故，所以只作内部通报好像就能凑合过去了。这家伙连新年贺卡都懒得写，还特意打电话来更正。而且又说孩子的身体状况欠佳，已中断家庭旅游。连谎都不会撒的家伙。不觉得奇怪吗？”
　　“一开始我就那么说了。”
　　“还有一件事，”落合竖起食指说道，“有直升飞机在黑部峡谷坠落了。据说是要飞越山岭，由于突遇强风，猛撞到高压输电线的铁塔上了。好像是往东南方向飞。这么恶劣的天气下，直升机要飞越日本的阿尔卑斯，这非同小可。是有相当紧急的事态发生了。”
　　西崎的脑海里浮现出烈焰熊熊的火球，那团火球沿着枪泽飞行，是撞击了它前方的山头，或是坠落了。突然，天狗原在眼底里扩展开来。
　　“乘员呢？”
　　“有正驾驶员和副驾驶。下落不明。”
　　“不明？”
　　“据说什么都不清楚，所以才打算去看看。而且，”落合说着看了看西崎道，“有点叫人犯嘀咕。”
　　“什么？”
　　“城里有太多的警车在到处转悠，警官的数量也比平时多了几倍。那些，就是冲着山里来的。”
　　西崎想起从山上返回途中看见的警车。
　　“登山的道路都安排了人手，就为了将进山的人给追回来。名义上是防止遇险，不过，也没有好事者要冒着这场暴风雪进山吧。”
　　西崎拿来了地图，用红色塑料笔打叉做上了记号。
　　天狗原，是被枪芽岳、中岳、南岳、西岳、赤泽山环绕着的高地。由于冰河时期受侵蚀形成的冰斗地形而被称作冰河公园。夏天，欧亚花楸和山桦木竞相吐艳，山花烂漫；秋天，四面八方一望，净是漫山遍野的红叶。
　　没有下雪的时候，是徒步旅行最轻松愉快的线路，但一过十一月，情况就完全改变了。大雪紧紧地封住了它的入口，平日里大风都会从山上刮下来。今年，它已经被超过五米的积雪覆盖了。
　　“从一之泽林道沿着山脊走到常念岳，再从那里到一之俣之泷，想去一之俣，但遇上这场暴风雪就难办了。到蝶蛾岳，再经过横尾山梁到马场平。”
　　西崎停下在地图上寻找路径的笔，抬起头来。
　　“它的前头就是天狗原。如果将暴风雪计算在内，行程就需要一天半，不，需要两天。到了那边调查半天，返程两天，合计五天。耽搁一下就要六天。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行程，问题是天气吧。暴风雪要是更凶猛一点，就动弹不得了。食物要多带去两天的分量。”目光追寻着地图，落合说道。
　　话虽讲得很平淡，却是一趟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鲁莽冒失的山中之行。
　　对二人而言，那固然是谙熟的路径，但在暴风雪肆虐的山中，那种熟稔和经验都起不了什么作用。在没有下雪的时候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的地点，有时狂风暴雪阻断山路，哪怕花上一天工夫也到不了。
　　“报社呢？”
　　“请了一个星期的假。这座城镇不会发生称得上是事件的事件。山木大叔也什么话都没说。”
　　西崎拿出了以前储购的食物。
　　又成了单身汉后，每次有钱划入户头，就会买来几十天用量的便于携带的食物，无论如何都没有心思做饭的时候，或者没钱的时候就吃那些东西。如果要去调查，每人平均就得有十天量的食品。两人还开列出其它欠缺物资的清单。
　　他们决定明天黎明时分出发，落合便回家去取装备，并顺便买来那些欠缺的物品。
　　三小时后落合返回，两个人一起检查了装备。
　　作为共用的装备，需要一套冬季登山用的三人帐篷，虽然帐篷通常只需一套，但这次考虑到暴风雪，便决定带两套去。
　　干粮是两个人七天量。十年前单单这些就要占去行李的一半，如今，一顿饭只不过七十克到一百一十克之间。鸡肉饭、牛肉饭、咖喱饭、炒饭，直到炖或煮的杂烩粥，加上开水就能吃。有点硬，而味道竟跟普通食品几乎没什么两样。
　　边走边吃的食品，也都是充分考虑到热量的食物。香蕉、苹果、草莓等去掉水分硬化了的干果，三十克就有一百二十千卡的热量。形似点心，却十足有水果味。
　　去海外采访时，西崎必定带着这种便携式的食品，尤其在纷争频仍战火纷飞的地区，更是不可或缺。经常仅靠便携式食品生活一个月以上。
　　内衣和袜子分别准备了两套。最近的产品都是聚酯和丙烯酸酯类纤维混纺织物，增加了吸湿速干性，并具有高度的保温性能，但濡湿了就必须尽快换上。濡湿的衣物会引起冻伤，那可能会要了性命。手套是内侧用一副丝织物，再套上丙烯绒头织物。大衣与睡袋则用了戈尔特克斯防水织物。它是将薄膜压在尼龙等上面制成的，空气与水的粒子之间形成空隙，水蒸气通得过水却通不过。就是说有出色的透气性还有保温性。
　　气炉是经过慎重选择的。在冬天的山上炉子往往决定着生死。几年之前，使用精炼煤油的炉子还是主流，而今低温条件下也能使用的，以丁烷气为燃料的气炉则十分普及。它操作简便，而且火力也特别强。丁烷气罐平常总是带容量二百五十克的去，可这回四百七十克的气罐就准备了五罐。一支四百七十克的气罐大约可以燃烧九十分钟的时间。不过，它是高热量的严寒用物品。若是普通的气罐，一到零下的温度便很难点火。
　　蜡烛也准备了四根。蜡烛对两人的照明、取暖、判断是否缺氧都很有用，是冬季登山的必需品。取暖的实效性较低，然而在大山深处，只要看见那火光就会产生依然活着的真实感受。
　　“带滑雪板去吧，搜索的范围将会成倍增加。”
　　“对新雪并不那么有用吧，只会成为负担。决定要顺着山脊走了，所以最好穿踏雪套鞋。坠落地点我大体上心中有数。”
　　帐篷由落合携带，将其余的行李分成重量相等的两部分。这是他们俩上山时历来的习惯。一个人十九。二公斤，两个人的装备足够举办一个晚会。比起一个人来，可以准备一些对行动更有利得多的装备。
　　西崎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盒子。
　　“是无线电报话机吗？”落合问道。西崎点了点头。
　　“为什么不喜欢用手机呢？无论是打一一〇，还是去女人那里，用这个一下子就打通，再说还不到一百克。”
　　“在山脊上能打通，在山谷里就难了。”
　　直到几年前，手机还一进山就打不通。向电信公司打听过，说是被高山环绕的缘故啦，电波到了波谷的区域啦等等，解释了一大堆手机天线系统的话，有一种像是被愚弄了的心情。落合大声叱责了给他作解释的公司职员，从北海道都打得通的电话，几十公里的地点怎么就打不通。
　　如今手机的性能也更好了，到山上也能使用了，但西崎更喜欢无线电报话机，可以享受跟不确定的许多人互相联络的乐趣。从高中的时候起，他就带着小型的无线电报话机外出了，现在这仍成为西崎山中之行的一部分。
　　“有两公斤吧？”
　　“二。四公斤。”
　　“这是暴风雪，没什么用啦。”
　　西崎不吱声，默默地将无线电报话机塞进了帆布背囊。
　　他选择了最轻的机型，电池也换了更轻型的，性能最大限度地满足了在山上通讯联络的需要。受天气条件很大程度的影响，有时要进行好多次通讯联络。
　　落合耸了耸肩，将西崎背囊里的一支丁烷气罐和一部分食物移到了自己的背囊中。